前言
年11月11日下午，胡适在家改《（红楼梦）考证》，初稿是今年3月27日写定的，出版后获得许多新材料。因为出版胡适文存》，所以今天胡适动笔改写。，这时高梦旦来了，他上月下旬来北京看病危的侄子。胡适忙起身招呼阎海泡茶。县五公美“下午没有出门?”今天是欧战终了日，大学放假。“没有。”中午，胡适给学生潘德林做证婚人，去了一趟燕寿堂。“我想，还是请王云五代我做编译所长…”高梦旦说明了来意。“昨天来了信，他不想干。”王云五来信说，改革在即，他刚来，不好领导。“你帮我劝劝，他听你的。”高梦旦诚恳地说。胡适答应写一封信。
章太炎:所失非独武断而已
第二天，胡适改定了《红楼梦)考证》。他得出6条结论:《红楼梦》的著者是曹雪芹，《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传;曹雪芹是汉军正白旗人，曹寅的孙子，曹频的儿子;曹寅死于康熙五十一年。曹雪芹大概生于此时，或稍后;曹家极盛时，曾办过四次以上的接驾的阔差;《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破产倾家之后，在贫困之中做的。做书的年代大概当乾隆初年到乾隆三十年左右，书未完而死;《红楼梦》是一部隐去真事的自叙。里面的甄、贾两宝玉，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贾两府即是当日曹家的影子，故贾府在“长安”都中，而甄府始终在江南。
这几条结论来之不易。如曹寅究竟是曹雪芹什么人问题，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曹雪芹是曹寅的儿子。多年来，大家多相信这话，胡适在春天写《考证》的初稿里，也信了这话。现在，胡适相信杨钟羲的发现:曹雪芹不是曹寅的儿子，而是他的孙子。对高鹗补的后40回，胡适认为也有不可埋没的好处。
如他写司棋的死、鸳鸯的死、妙玉的遭劫、凤姐的死、袭人的出嫁，都很精彩。而且，这些人都是悲剧。特别是“木石前盟”一件公案，高鹗居然忍心安排林黛玉病死，教宝玉出家，作一个大悲剧的结東，打破中国小说的团圆迷信。胡适很佩服高鹗的悲剧眼光。晚上，胡适给章行严写信。
▲胡适照片章行严上次在《新闻报》发表《墨学谈》和《章氏墨学一斑》，提到自己以前关于《墨辩》的文章。他在《墨学谈》中说:“迩来通《墨经》者日多，谈土每好引经中一二事以相高。梁任公、胡适之尤有此癖。愚变不免。任公著《墨经校释》，自许甚厚。适之著《墨经新诂》未成，仅以其所诂《小取》一篇，及杂论经文者布于世，而自许尤至。”章行严说“诵《墨经》者”，还包括东南大学教授张子高、汉阳张仲如等。
章行严说自己“武断”、“自许尤至”，也就罢了。病中久不读古书，行箧中又没有这一类的书，胡适本想暂不加入讨论。可气的是，章太炎和章士钊一鼻孔出气，说自己“所失非独武断而已”，还说自己不懂诸子之法与说经的区别，叫胡适忍无可忍。胡适给章行严写信，不客气地说:“我是浅学的人，实在不知说诸子之法与说经有何异点。我只晓得经与子同为古书，治学之法只有一途，即是用校勘学与训诂学的方法，以求本子的订正与古义的考定……倘看见太炎先生，千万代为一问:究竟说诸子之法，与说经有什么不同?
章太炎后来回话说，“经多陈事实，而诸子多明义理”。胡适得这也不绝对!经也讲义理，如《周易》;诸子所讲的义理，哪一条不是史家所谓事实呢?至于治古书的方法，无论治经治子，先要校勘训诂，然后本子可读、训诂可明、义理可定!第二天，发生了教育部全体罢工事件，冲淡了胡适的学术兴趣。
出五好政府主义
年11月17至18日，胡适在《晨报副镌》发表《好政府主义》。这是在安庆讲演和上月在中国大学讲演的发挥蔡元培回来后，胡适任北大组织委员会委员、预算委员会委员、聘任委员会委员、出版委员会委员长，但在教务长和大学改革问题上，胡适的情绪并不好，发出了“推翻这鸟政府，造一个好政府”《双十节的鬼歌》的呼声。
陈独秀被捕后，声望又大大提高，10月28日，商务印书馆将陈独秀翻译的《社会主义之思潮及运动》一书交给胡适，要他审査。这几天，胡适在看《社会主义之思潮及运动》这本书。但推动胡适实行“好政府主义”的是14日教育部全体罢工事件。行政机关对政府实行罢工，在胡适看来，北京政府的破产和大倾覆是不能免了。
▲陈独秀照片教育部全体罢工，促使胡适认真思考政府的含义。政府不是神权，但亦不是绝对有害无利。从民治革命角度进行评判，政府不过是工具。当然，实行“好政府主义”不易，觉悟的政治、公共的目标、好人的结合一个环节不可少。尽管是老生常谈，但在这种老生常谈实现之后，中国才有救啊!11月19日，汪原放专程来催书稿，亚东图书馆下个月出版《胡适文存》。
“近来确实忙。”胡适歉意地说。本月12日他在北洋军阀政府教育部举办的第三届国语讲习所开学典礼上演说《国语运动的历史》，要在8星期内演讲8次，编出15篇讲义，预计写八万字的讲义。《教育杂志》要刊登胡适的演讲稿，学生严既澄、华超记录后胡适还要花时间整理。
“准备怎么样了?”胡适指着桌子上的《胡适文存》序例，说:“差不多了。”《胡适文存》收入了这十年来做的文章，尽管杂乱，但都注重学问思想的方法。不管的重视方法论，也是杜威实用主义的特点。本月4日，胡适校改《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将他以前与顾颉刚在信中的思想概括出“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
当时他在读北宋思想家江西学派李的《直讲集》，就怀疑王安石可能受李的影响，这个月14日写成的为李打抱不平的《记李的学说》，就离不开他的大胆假设。当然，胡适更重视小心求证:不说一句自己不深信的话。“你忙，我和嫂子说话。”汪原放满面络腮胡，穿着西装，手上总夹着香烟。
江冬秀怀孕9个月，见汪原放来了，在他面前诉苦说:“适之真是糊涂人!原放哥，你才不知道哩!你住过竹竿巷，你知道!他的书桌边的墙破了，有一个大洞。他拿了薪水回来，往里面塞，阎海买米，他说，“你拿钱吧＇。买油，他说，你拿钱吧＇。把手一指，只管看书。谁要钱，叫你自己拿。我查，米要吃几担，怎么吃的?我来问问家务事，几个人过日子，怎么会吃几担米呵!不能谈了，钱糟掉不少。”说着，江冬秀用手扇了扇烟雾。汪原放忙将烟熄灭，一本正经地说:“不能不管，不能不帮他。他是好人一个。汪原放是一个高个子，性格外向，性子烈如火，平时走路如飞，站起来怪屋矮，坐下来嫌椅子低的人。因为是冬秀嫂子诉苦，他只好强压着性子，笑嘻嘻地带着耳朵听。
10月18日，江冬秀生了一个男孩。胡适给小儿子取了一个怀念杜威的名字一胡思杜，一个实用主义的产儿!(12月下句，思杜出世オ几天，胡适就忙着在美术学校和北大为孟禄的讲演作口译。
▲胡适照片作记录的是小峰和品青，小峰问胡适，“先生演讲多，又作口译，累不累?”学重“演说简单地说，就是谈话，就是放大的谈话。就像我现在和你们说话。不过演说时声音大一点，时时看看下面的反应。当然，演说也是一种技术，学演说只有一个法:多演说。演说是累的，因为要全神贯注在你要说的意思上，不要管别的，才有自然的姿态。”元旦后，胡适到上海，《章实奇年谱》就要出版了，汪原放请胡适看孙星如校读的样稿，并请胡适写一个“序”。
“怎么想起写这本书?”一天，汪原放问胡适。“前年冬天，我看日本《支那学》杂志刊登的内藤虎次郎编的《章实斋先生年谱》。章实斋死了年了，应该有一篇详实的传!惭愧的是，第一次做章实斋年谱》的竟是一位外国学者。”胡适笑着说。
“内藤做年谱，根据什么呢?”“他有一部抄本《章氏遗书》18册，我本想找朋友问他借抄，不久听说浙江图书馆已把一部抄本的《章氏遗书》排印了。内藤写年谱的材料，大概都在这书里。本来想校《内藤谱》的遗漏、错处，后来，浙江图书馆馆长龚宝铨抄赠了集外遗文，马寅初借了抄本遗文…因为批注太多，我决定另作一本新年谱了。”
“你真行，身体不好，还做这么多学问。”去年春天，胡适在家养病。得的个平“人们写传记，往往只说传主的好处，不说坏处。我写《年谱》，长处、短处都说。”胡适指着《章实斋年谱》中戴震、汪中、袁枚等人的话，说:“不论公平、错误，我把他的同时代的大师的话也摘抄出来，记在里面，这是我写年谱的一个发明。”年旧历大年三十，胡适赶回北京家中过年。
年2月3日，正月初七，胡适给钱玄同写了一封信。在上海，自己为高承元的《国音学》做的序，实在有点潦草敷衍。为把稳起见，胡适寄了“序”的副本，请钱玄同指教。倘若有大错，去信上海改正，恐怕还来得及。为高承元的《国音学》做序时，胡适想起自己曾在讲演中说中国方言可分4大区，这个区分对不对呢?特别是说西部无入声，自己实在定不下来。
从南方回来后，胡适给鲁迅、吴超然、丁文江、梁启超等写了信。给鲁迅写信，是约稿;给梁启超写信，是谈他的《中国历史研究法》两处错误;给丁文江的信，是谈《努力周报》立案的事。《学衡》出来后，胡适办《努力周报》心情更急切了。听说适之出山办《努力》，商务印书馆同亚东图书馆都想承办《努力》，亚东情愿借贷来承办此报。
▲鲁迅照片陈独秀劝汪孟邹不要争了，因为独秀和胡适自己的文字保留版权、不受酬外，其他的要给编辑费。“商务”承办的杂志都不给编辑费，杂志销数部以外销出之数，著作人得二成版税。章胡适正在给吴超然写信，王文伯来了。王文伯穿着新衣，一脸喜气，进门就嚷:“哎呀!正月初八就忙上了?”胡适放下笔，吆喝海端上年货。
“周报怎么样?”王文伯抓了一把瓜子。“警察厅借口房东不同意，设法驳了。”胡适头。早在去年5月23日，胡适就给丁文江写了一个明信片，说:“那个东西的名字，我想用努力，何如?”当时，胡适计划(努力》的经济负担，由同人从每人每月储蓄收的百分之五来分担。
“房东怎么会不同意呢?”“给他们吓的。”△的小:，的王文伯对江冬秀说:“嫂子，今天适之不在家吃饭了。”，江冬秀笑:“大过年的，又到哪里去吃饭?”“去陶园。”吃午饭回来，胡适收到任叔永、陈衡哲寄自南京的信。信中有陈衡哲的《适之回京后三日，作此送给他》诗:“不能再续!只有后来的追想，像明珠一样，永远在我们的心海里，发出他的美丽的光亮。”
胡适的思绪又回到了在南京的三天时光。窗外是蔽天风雨雾气沉沉。没有晚霞，没有晨星，没有寒林和月光下的漫步，三个人在屋子里谈过去未来，谈沧海大陆，谈曲涧幽壑，仿佛回到了留学时代…
2月7日，旧历正月十一日，傍晚，高梦旦来了。“哎呀，过节还忙?”高梦旦因嫂子去世来北京。“不忙!不忙!”昨天晚上，胡适还和江冬秀、高一涵、章洛声玩牌呢!今天上了一天课。
乘胡适倒水的功夫，高梦旦低头看胡适桌子上的稿纸，说:“题目这么大呀!”胡适昨天开始写《五十年来中国文学》。下个月，《申报》建馆50周年，约胡适为纪念特刊《最近之五十年》写篇文章。桌子上摆着许多材料，有“桐城派”的古文;太平天国后的诗人金和的材料;还有严复、林纾、谭同、梁启超、黄蘧宪、章炳麟、章士钊等政论文学、白话小说等。“你怎么看这50年来的白话小说?”接过胡适沏的茶，高梦旦说。
▲谭嗣同照片“这50年的白话小说与0年来的白话文学有同样的一个大缺点:采用白话，是无意的，不是有意的……有意的主张，可是近几年提出的呀!”提到文学革命，胡适神采飞扬。这些主张，多半是自己先提出，得到仲甫支持的。
说了一会话，高梦旦说:“我在上海时，与云五、菊生、叔通三位谈起你要办报，大家都不赞成……为什么?”初八那天，胡适又拟了一个给警察厅的呈子。“我们都担心你要做”梁任公之续呢!”
“我想办报，不是一时冲动。我是实在忍不住了。当《每周评论》初办时，我并不曾热心加入。我做的文章很少，并且多是文学的文章。后来独秀被捕了，我方才接办下去，自从《每周评论》被封禁之后，我等了两年多，希望国内有人出来做这种事业，办一个公开的、正义的好报。但是我始终失望了。”《每周评论》是年8月底封闭的。
“你应该专心著书，那是上策;教授是中策;办报是下策。叔通说你性格太和平了，不配办报。”胡适摇摇头，说:“你们的话，我都很感谢。我可以打定主意不做官，但我不能放弃我的言论的冲动。”这时的胡适有一种信念，个人与社会有密切的关系，个人的成分，虽仅占千分之一，而这千分之一的个人，就是社会进化的原因。对于文明程度很低的中国，受过教育的个人所负的改良的责任是特别重的。来“你不是准备办《读书》了吗?＂高梦问。本“《读书》之外，再办一个《努力》。经农的意思，读书杂志有颉刚、刘叔雅等担任就够了。”
▲胡适照片胡适已介绍北大的朱经农到商务任史地部长，元旦那天，商务的华超来信，还希望胡适代为引荐。高梦接过朱经农的信看了一下。朱经农谈的是(努力》的筹稿计划:政法的稿件有一涵、慰慈;经济的稿子有振飞、唐有;文学的稿子有志摩、陈通伯;其他社会科学，有胡适、叔永、擘黄、孟和和经农自己。事已如此，高梦不再劝了。
晚上，严敬约胡适吃饭，饭后，胡适与王文伯打了两盘台球居然赢了。2月15日，星期三，胡适脚后跟伤了。晚上，胡适躺在床上偶尔看《平妖传》传首“灯花婆婆”的致语，发现《水浒传》和《平妖传》都是一个托名“罗贯中”的人写的。不胡适高兴极了，年的疑团，今夜打破了!
五十年来中国文学
年2月21日，胡适因脚后跟淤血，请了一天假。文公个大前天晚上，胡适和钱玄同、沈兼士、士远、马幼渔、周作人去东华饭店吃饭。各人出一份子“打平伙”。在上海、美国读书时，胡适经常和同学们凑份儿。
今天《晨报·副刊》上，刊登了蔡元培的《(石头记索引六版自序》。见是针对自己的《(《红楼梦)考证》，胡适自言自语:“做得不漂亮!”胡适打算写完《五十年来中国文学》，再做一跋，和蔡元培讨论。春节期间，胡适没有像往年那样去给他拜年，蔡校长也没有电话来。上周六在国学门研究所开会，是从南方回来后第一次见蔡先生，其时已是正月十ニ了。不知是否和教务长选举有关系，近来，胡适和蔡元培之间，模模糊糊有隔阂了。胡适打算明天去蔡校长家坐一会。
▲胡适照片2月25日晚上，何伯臣请胡适吃饭，饭后，同席的王赓拉胡适起去理发。“整天开会，我都成了蠹鱼了。”下午，胡适开半个钟头的评议会。“美国使馆中人要你做清华大学校长，怎么样?”王原来有话要说。的的“金仲藩呢?”“他大概不能干下去了!”“我不能去。我明年不教书，专门写(哲学史》中下卷。”“你看谁适合?王不再劝胡适。“你可以问问叔永。”人第二天夜12时，胡适接到商务印书馆寄来的《章实斋年谱》40本。
结语
接到新书，胡适睡意全消，他点了一支香烟，慢慢地品味起来。书印得还好，有几个错字。写此谱，胡适大有感慨:对于一个人作详细研究是不容易的!算起来，胡适费了半年的闲空工夫方才真正了解一个章学诚，若胡适对于人人都要用这样一番工夫，自己的《哲学史》真没有付印的日子了!前天，讲完了程顾，讲完了不也就只讲了程顾“致知”的一方面吗?程的格物说，指出知为行之明灯，可惜，程门的弟子忽略了，幸亏朱熹发扬光大他的格物说程颐还有许多东西要研究，作史学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