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岭南刀客
华谊兄弟投资的电影《八佰》6月因技术原因撤档，无缘于上海国际电影节；出品的电影《伟大的愿望》（似乎是翻拍自同名的韩片）改名为《小小的愿望》，同样以技术原因撤档，原定于7月18日的上映也成了遥遥无期的承诺。
这两部电影一时间成了华谊兄弟一切问题爆雷的导火索。技术原因非常冠冕堂皇，显然是个莫名其妙的借口，就像偷情那样暧昧，褪下了裤子又提上裤子的尴尬，还不能明说。王中军把自己旗下的影院设备都抵押了出去，也不值钱，但想要融资万。这登高一呼，几乎已经无人敢响应了。尴尬至极，是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的。
牵扯出来的问题，恐怕不只是一次败走麦城那么简单，当然也不是一次表面上看似简单的融资失败，而是华谊兄弟创立以来累积的各种痼疾的一次终极大爆发。既不能像八百壮士那样御敌于四行仓库之外，悲凉壮烈，还备受背后的国民送水送饭所能表达的无限崇敬，也不能把伟大的愿望垂头丧气地改为小小的愿望就能了事，只能把高傲的头颅低到了卑微的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还不够真诚。
年的深沪股市震荡了数次，股市缺血，头脑发昏。数以亿计的房奴都把自己毕生的积蓄押在了房地产的投机上，据后来专家学者的数据统计，十几年来国内居民把自己连带的六七个家庭的积蓄都投进了房地产，多达六十多万亿，而股市的所有资金还不及其十分之一；国民财富的百分之九十都投机性地拥堵在自己的房产上（不像体制内退休的官员仇宝兴说的那样仅仅是百分之七十左右）。
社会机体里高度的缺血，还不仅仅是缺血那么简单；头晕眼花就像是病入膏肓，也不是一时的缺血导致的，而是长期以来的重度缺乏营养；而对于影视这样的精神文化需求，并不是吃一两碗干饭就能解决的，但从养生的角度说，需要长期的调理，也已经无从下手了。
（一）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王中军年创立华谊兄弟广告公司以来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年，在广告业爬摸滚打了数年的王中军，积蓄了一些资金，已经是个气宇非凡的老板了。但这还远远不是见识过了美国好莱坞世面的王中军所想要的摊档，或者小作坊，他有更为宏大的视野与格局。留学的一切精髓，说来说去就是见个世面，见个大世面。
不过，借用一位在广告业内混迹了多年的大佬的话来说，仅凭在报刊杂志广播间散播一点零碎广告是永远做不大的，只能像侏儒，动辄就会被人群中躁动的大脚践踏踩死；想要做大做强，就还需要借助于电视剧与电影，借助于影视的传播影响力召唤身后的广大民众掏腰包，或许才可能突出重围。
华谊兄弟的掌门人王中军，在多年来道听途说以及朋友们的劝说下，几乎掏尽了自己的身上各个死角，凑了几百万元，就投了一部现在看起来名不经传的电视剧《心理诊所》，从此后搭上了国内几家勇立潮头的电视台，洞悉了国营电视台空手套白狼的门道。随后又投资了刚刚拍完贺岁片《甲方乙方》赢得声誉的冯小刚执导的影片《没完没了》、姜文执导的影片《鬼子来了》，算是进入了电影业。
贺岁片刚刚被国内媒体吹捧为一种新的类型片，好奇心还在驱使审美心理不够成熟的观众踊跃自掏腰包。华谊兄弟尝到了意外成功的甜头，此后每年都投资冯小刚的贺岁片，自己也随之声名鹊起，铁定了心要全面进入传媒娱乐业，开始投资、运营电影与电视剧，又做起了艺人明星经纪，要把屈指可数的几个演技派都包装起来，甚至挺进到了影视原创音乐领域，涵盖了唱片以及娱乐营销等影视产业链。那几年的国营影视公司因改制而流失了许多人才，一蹶不振；而华谊兄弟在这些领域又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雄心满满。年，华谊兄弟的门脸就扩充成了华谊兄弟传媒娱乐集团。
年9月27日，证监会创业板发行审核委员会发布公告，华谊兄弟几经努力，旗下的传媒股份有限公司（首发）获得了通过，成了内地第一家获准公开发行股票的娱乐公司，也迈出了其境内上市、低成本募集社会资本的关键一步。一张几十块钱的电影票是远远不能支撑起国产电影的，而一张股票却足以呼唤国内外数以亿计的投资投机分子。
华谊兄弟上市之时，社会资本的规模几可与刚刚飙涨了一回的房地产资金平分秋色；而华谊兄弟凭借股市上募集的海量资金，迅速拓展了自己的版图，投资与运营覆盖了三大业务板块：主业以电影、电视剧、艺人经纪等主业为代表的影视娱乐；其次以电影公社、文化城、主题公园等业务为代表的品牌授权与实景娱乐（实际上就是已经癫狂了的商业房地产，只是媒体上曝光的新词是影视文旅，美丽动听，又充满了时尚文化气息）；以游戏、新媒体、粉丝社区等业务为代表的互联网娱乐。年，互联网巨头阿里巴巴、腾讯公司、中国平安裹挟了大量资金前来加盟，宣布入股华谊，成为华谊兄弟突破行业疆域的强大后盾。
（二）
年代，深沪股市打开了闸门。社会资金最澎湃汹涌的地方就是股市，上市就成了一种低成本获取海量社会资金的最便捷手段。只要拿到了证券发行的国家机关批文，就可以轻易地发展壮大自己的企业。对于资质良好的国有企业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免费派发的指标；而对于民营企业而言，还需要找熟人走关系找门路，通过地方政府曲径通幽，私下打点一下证券发行委员会的关键官员，否则就是非法募集社会资金，是刑事犯罪，要经受牢狱之灾的。
所以，整个年代，能够拿到上市资格的民营企业非常之少，屈指可数，除非是地方的纳税大户，或者有地方政府领导撑腰，承诺会给予份额不小的原始干股，才可能会有一点动力帮你运作上市的各种繁琐手续。民营企业或公司能够按照正常程序拿到上市的资格，基本上都是在十年之后。
华谊兄弟年10月30日到深圳挂牌、敲响上市铜锣的时候，在所有的民营公司排行榜上还不算早，但足以令人眼红，因影视作品自带的强大的传播影响力，以及明星演员自身所具社会公众人物的光环效应，想要爆炒题材股、价值股驾轻就熟，简直如虎添翼，在股市中备受数以亿计永远不明真相的股民所推崇，所卷起的巨浪，可谓惊涛拍岸。
遥想当年，所谓的商人阶层还只是充塞社会阶层缝隙的末流，汉高祖刘邦登上权力宝座时，还穷得叮当响，肱骨大臣上朝都还是赶着牛车来的，倒是不少商人鲜衣怒马，招摇过市。很多时候，我们都说权力的基本内涵，其实就是暴力，谁都会怕皮鞭抽身或枪杆子顶头；到了和平年代，权力更多地体现为攫取巨额的暴利。权倾一方，也就是获利的最大来源。
一家公司上市之前要打交道的，绕不开一些关键官员。只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都已经变得理所当然了，雁过拔毛不是什么特例，已经是显规则而非潜规则了。
（三）
上市一举，给华谊兄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发展机会，有钱的确好做事；也给掌舵者王中军带来了直面金钱时心理上的巨大挑战。要论功行赏，要知恩图报，要大块吃肉，还要大碗喝酒，除了阎罗王还要照顾到小鬼，只是上市之后的股票封锁期拖延了背后人们的耐心，必须本分地做好主业，营造好声势，再静待时机。
华谊兄弟的影视娱乐，几乎绑定了当时已经较为知名的业内导演冯小刚，每年都推出一些轻松搞笑的贺岁片；也与港地北上找饭碗的成龙联手合作，继续推出浅薄耍宝功夫片；与徐克等华语市场最具号召力和专业实力的成熟导演达成了稳定合作，推出了不少规避现实主义精神的玄幻大片。
影视剧虽然是时尚流行文化，港台的娱乐风气席卷而来，砸一锤子就走的浮躁作风也侵染了根基不稳的内地。国内几大艺术院校把戏剧影视文学（主要是编剧）这样的重点学科都当做儿戏降低了标准招生，文化成绩差得写篇文章都差强人意，何况编剧这样需要冷板凳功夫的专业岂能糊弄了事；港台风气的熏陶，使得年轻创作人才极度匮乏，垃圾烂片频频出炉，搞坏了观众的基本审美眼光，败坏了审美的味蕾。
幸亏华谊兄弟自投身影视以来，创造了不少票房上的奇迹，光鲜亮丽的外表掩盖了那些烂片露出的难堪吃相。无论是自诩还是标榜自己为中国内地历史最悠久的民营电影公司，华谊兄弟也都是名至实归。最近几年来的所谓票房奇迹，烂片反而大行其道，这与年轻导演或缺的美学素养紧密相关，他们以获得国际、国内各大电影奖项为荣耀，向国民表功心切，忽视了脚下的现实主义大地。
华谊兄弟二十多年来推出了百余部深受观众喜爱的优秀电影作品，除了一些给予人们现实主义深刻印象的《集结号》、《风声》、《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也包括了一些国内票房领先却规避现实主义精神的《手机》、《天下无贼》、《宝贝计划》、《非诚勿扰》系列、《功夫之王》、《私人订制》，以及架空现实与历史的古装玄幻大片《狄仁杰之通天帝国》、《画皮》系列、《十二生肖》、《西游降魔篇》、《狄仁杰之神都龙王》等，总票房逾百亿，是国内商业成绩最好的民营影视公司。
在华谊兄弟的盛衰史上，值得一提的还有年贺岁档，投资影片鬼吹灯之《寻龙诀》以及联合出品的影片《老炮儿》两部作品收获近26亿元票房，成了当年的贺岁档最大赢家（尽管很快就被后来居上者取代了，但也值得炫耀一时）。其中，《寻龙诀》以好莱坞的特效水准吸引眼球，再度偏离了电影叙事的轨道。应该说，冯小刚已经成了华谊兄弟的一块金字招牌，自其《一九四二》这样叙事利索的鸿篇巨制折戟沉沙以来，华谊兄弟的浮躁风气日甚一日，扎堆走向了投资好莱坞之类的合作片，翻拍或重拍韩国片、日本片之类自寻死路的投机取巧的作死之旅。
国内房地产癫狂不止的乱象是华谊的一面镜子，房地产躺着赚钱的强盗姿态也改变了华谊兄弟的价值观，开始呈现出浮夸的态势。除了电影投资、制作、发行，华谊兄弟借着延伸电影产业链的名义，进入影院放映业务，把电影首映式、明星见面会等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也当作是公司电影完整产业链的所谓战略。华谊兄弟影院固然可以拓展为自我宣传的阵地，偶尔为之也许未尝不可，但从宏观战略而言，总有点舍本求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失策。
在股市低成本资金的强烈推动与驱赶下，华谊兄弟影院先后一口气完成了北京、重庆、武汉、合肥、无锡、上海、深圳、沈阳、哈尔滨、铜陵、咸宁等一二线城市的全国布局，而且当时夸下了海口，未来还将在全国多个城市范围内投资建设影院。战线拉得太长，就像运动战一样容易顾此失彼。王中军或许自己并不头脑发热，但已经架不住国内房地产巨额暴利的强烈诱惑。涉足影院，其实就是想占据商业地产的桥头堡。
自年起，腰缠万贯的华谊兄弟开始布局实景娱乐。嘴皮上宣称的美丽愿景，是要致力于整合文化、影视、金融、政府、互联网、商业、旅游资源，塑造出全新的电影文化旅游业态，实际上指向的却是国内房地产价格飚得最高的几个地区的商业地产，借着各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热潮，长袖善舞，一口气推出了电影小镇、电影世界和文化城，要凭借影视文化优势，与最赚钱的也最不要脸的房地产商一决高低。
年，华谊兄弟实景娱乐苏州、深圳项目开工，海口观澜湖项目二期完工，郑州电影小镇已奠基开工。这种以公私合营的方式（PPP模式），无疑是给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国内房地产火上浇油。海口的观澜湖华谊冯小刚电影公社开业已经周年了，据称游客已经突破了百万，甚至还吸引了全球拥有10亿观众的法国《城市之间》节目入驻。年一季度的统计说，华谊兄弟品牌授权与实景娱乐板块签约了13个项目。未来几年，华谊兄弟品牌授权与实景娱乐要落地20个以上项目，目标是要撬动百亿规模营收与利润入袋。
此时的华谊兄弟，已经远远超越了好莱坞老派影视巨头的野心，笑傲江湖，舍我其谁，不仅仅是商业地产上要抢夺房地产商的饭碗，还要争夺互联网巨头嘴里的零食，挺进到了互联网娱乐领域，据说是国内最早布局互联网的综合性娱乐集团。年，华谊兄弟入股掌趣科技，成了第二大股东，年掌趣科技上市后为华谊带来高额回报；年华谊兄弟吞并了手游领域内市场占有率仅次于腾讯的银汉科技，想着要把自身的娱乐资源优势灌注进去，使手游市场呈现出文化的品位来，要以银汉科技为代表的手游业务成为华谊兄弟新一轮的业绩与利润增长点。年，华谊兄弟又入股了电竞市场领军企业——英雄互娱，并成为其第二大股东。搞不清楚华谊兄弟的雄心壮志，就是要在游戏行业搅起一番血雨腥风。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华谊兄弟，资金短缺已经初露端倪，亟须开辟新的资金渠道，以弥补战线拉得过长造成的资金空虚。年，华谊兄弟旗下控股子公司华谊创星获得了挂牌新三板的资格，但未想到掉进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泥坑。华谊创星虽然以构建庞大的脑残粉丝用户为核心，力求要塑造出以内容（所谓的IP）为主的娱乐生态系统，为脑残粉丝群提供多屏终端的产品，以及线上线下全方位的粉丝经济娱乐服务，但实际上已经因为资金的缺乏胎死腹中了。
（四）
华谊兄弟原本以为过了股市的锁定期，就可以过上大秤分金、酒肉快活的绿林生涯，万万没有想到资本具有投机性的鼠目寸光，以及一贯过桥拆板的剪径本色。年11月1日至26日，华谊兄弟的股票行情见涨之时，就遭到了12笔大宗和21笔竞价的减持，华谊兄弟账面上.56万股出现了一点哗变，累计被人套现离场，抽走了4.69亿元。
就华谊兄弟来说，一级市场的原始股东和二级市场的股民，都是自己潜在的敌人，预料不到什么时候就会被反戈一击。年11月26日，华谊股票再遭大宗交易减持，当天出现3笔大宗交易，累计股数万股，套现金额达1.2亿元。万股尚未达到披露要求，深交所统计数据未披露上述大宗交易详细情况，不过，年就入股华谊兄弟的马云声明说，他减持了所持华谊兄弟万股，只是为了改善一下生活。按当天的交易价格，马云万股的套现金额高达万元。
这怪不得马云，投资就要拿回报，理所当然。因为之前几个月，也就是年8月16日，华谊兄弟董事长王中军就减持了一笔万股的股票大宗交易，一次性套现了2.89个亿。这让数以亿计不明真相的股民感觉到了自挖墙脚的危险，股市随之动荡不已。尽管后面的原委说本次减持是华谊兄弟董事长王中军操作的，以后将还会有减持的行为，主要是因为孩子工作、个人理财、投资新项目所需，投资赚钱后会再注入到上市公司。话是没错，但国内股市一向阴晴不定的局面从未改变过，这种大手笔的操作让那些傻傻跟随的股民难以理解。从今天的角度来回望当年的股市其实已经位居高点，说此举促成了后面数年的股市动荡，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说白了，国内股市就是个资金出入涌动的泉眼，源源不断的资金都是亿万股民的无私奉献，还须要有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镇定地看待来来往往的金钱流动。年11月18日，华谊兄弟公布了新一轮定增计划，融资额为36亿元。交易的对象包括了阿里、腾讯、平安以及中信建投。交易完成后，马云和腾讯并列成了华谊兄弟第二大股东，平安为第三大股东。后来人们发现，这是深沪股市年剧烈动荡前夕的美妙时光。
只是华谊兄弟不以为然，仍然闭着眼睛在大举扩张。在股市动荡之前购买永乐影视51%的股权，股权转让价款总额为3.亿元。年11月20日，华谊兄弟开始了哥俩好的重磅收购，以10.5亿元的价格，收购冯小刚和陆国强合计持有的东阳美拉70%股权。——这仍然是股市最乐观的时候，华谊兄弟的股票还可以为一切冲动之下的豪迈之举埋单。
后面的报道像娱乐消息，大家都清楚了，王中军数次减持了自己的股票，套现的十几个亿资金都拿去拍卖字画古玩了。这可不是只拿来做做影视道具的。再到后来，华谊兄弟百分之八九十以上的股票都用来质押借钱了，影院设备也要抵押出去，只是没人那么有胆量有侠义精神了，就像一场酣然入睡之后辗转反侧的春秋大梦，还没有收尾，依然在梦中。电影《八佰》和《小小的愿望》说来也只是两个闷声的小鞭炮，在大年夜与新春变换之际无人理会。
华谊兄弟党委按惯例来说，应该非常擅长做思想工作，只是擦屁股也超出了他的动作范围。有人说，这是公私合营的步伐；有人说，这是接受招安的前奏。——恐怕都是《水浒传》看得太熟稔了，需要千年才子金圣叹亲自来加一个梦作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