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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编传承千古的绝唱
夜禁的法令,在《唐律疏义》上说得更明白。该书卷二十六《杂律上》《犯夜》条律云:
诸犯夜者笞二十,有故者不坐。
注曰:“闭门鼓后,开门鼓前,有行者皆为犯夜;故,谓公事急速及吉凶疾病之类。”疏义曰:“宫卫令,五更三筹,顺天门击鼓,听人行。昼漏尽,顺天门击鼓四百槌讫,闭门。后更击六百槌,坊门皆闭,禁人行,违者笞二十。故注云:‘闭门鼓后,开门鼓前,有行者皆为犯夜;故,谓公事急速……’但公家之事须行,及私家吉凶疾病之类,皆须得本县或本坊文牒,然始合行。若不得公验,虽复无罪,街铺之人不合许过。既云‘闭门鼓后,开门鼓前禁行’,明禁出坊外者,若坊内行者,不拘此律。”
律又云:
其直宿坊街,若应听行而不听,及不应听行而听者,笞三十;即所直时有贼盗经过而不觉者,笞五十。
《疏义》曰:
诸坊应闭之门,诸街守卫之所,有当直宿,应合听行而不听及不应听行而听者,笞三十。若分更当直之时,有贼盗经过所直之处,而宿直者不觉,笞五十;若觉而听行,自当主司故纵之罪。
这两条律文和注疏,把唐代夜禁令的施行方法解释得明明白白。《李娃传》中李娃姨氏之所以要等到日晚才对荥阳公子说“郎骤往觇之,某当继至”,就是利用了这犯夜的禁令,算定荥阳公子到了平康里之后,坊门即闭,不能即刻再回到宣阳里来质问李娃何以迁居,而她又可以从容收拾器物,退了税屋而去;而荥阳公子之所以“计程不能达”,至于弛其装服,质馔而食,赁榻而寝,及质明始策蹇而赴宣阳,也就是为了这个夜禁。总之,我们应该注意,娃姥施行她的奸计,其最大关键全在于利用这个犯夜律,使荥阳公子两面扑空,而金蝉脱壳之计始遂。
白行简在写这一段文章的时候,是确实有他的理由,而且也完全出于实情,决不是“漫笔书之”的,只是时移代转,当时人尽皆知的事,便不再为后人所理解了。后世的人不明白当时坊里的组织,不明白当时夜禁的法令,便至于不了解这一段文章的用心之处,反而怀疑到作者的错误了。
三
这里,我想对于作者白行简的生卒来作一番考察。但是,要想确定他的生卒,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着手的事。
关于他的卒年,除了一个不可靠的异说以外,白居易的《祭弟文》、《旧唐书》、《新唐书》、《唐诗纪事》等,都一致说他是卒于唐敬宗宝历二年丙午()冬。这是确实可靠的。
可是他活了多大岁数呢?他是在哪一年生的呢?关于这一点,在我的狭窄的阅读范围中,至今还没有见到明确的记载。白居易在《祭弟文》中没有提到,而他的常常说到自己的年岁的诗里,又极少说到他弟弟的年龄。
然而,在白居易的诗章中,却有一首诗可以作为我们探测白行简的年龄的线索,那就是《白香山诗集后集》卷七中的《闻行简恩赐章服,喜成长句寄之》:
吾年五十加朝散,尔亦今年赐服章!齿发恰同知命岁,官衔俱是客曹郎;荣传锦帐花联萼,彩动绫袍雁趁行。大抵著绯宜老大,莫嫌秋鬓数茎霜。
而在“官衔俱是客曹郎”一句下面,还有他的自注,说:
予与行简俱年五十始著绯,皆是主客郎中。
自居易对于官衔和服章都看得很重,“著绿”、“赐绯”,在他的诗中都被视为一件大事般地记下来。弟弟升官赐服章,自然也是可庆的大事,所以亦见于他的诗章。靠了这首诗,我们知道,白行简到了五十之年方才升任那“从五品上,著绯”的主客郎中。这也是确实可靠的。
可是,他是在哪一年升任的这个官职的,他在哪一年是五十岁呢?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参考一下《旧唐书》卷一六六,《列传》卷一一六,《白居易传》附的《白行简传》:
十五年,居易入朝,为尚书郎。行简亦授左拾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
《新唐书》卷一一九,《列传》卷四四,《白居易传》附的《白行简传》也说:
与居易自忠州入朝,授左拾遗,累迁主客员外郎,代韦词判度支案,进郎中。
根据新旧两个《唐书》的《白居易传》,我们知道了:白居易是在唐宪宗元和十三年戊戌()“量移忠州刺史”的;元和十四年己亥()三月,白居易和元稹在入蜀的途中相会,“停舟夷陵三日,时季弟行简同行”;当年的冬天,白居易又被“召还京师,拜司门员外郎。”所以《旧唐书》所记的“十五年”应该是元和十五年庚子(),白行简是随着哥哥一同入都的,而且,也和哥哥同时升了官,作了左拾遗。这个,白居易还写了一首《行简初授拾遗,同早朝入阁,因示十二韵》的诗作纪念。至于白行简的迁司门员外郎是哪一年的事,现在我们还无法知道,可是关于他在任主客员外郎的时候,我们却在《唐会要》卷五十九的《度支员外郎》条看到如下的记载:
长庆三年十二月,度支奏:主客员外郎判度支案白行简,前以当司判案郎官刑部郎中韦词,近差使京西勾当和籴,遂请白行简判案。今韦词却回,其白行简合归本司,伏以判案郎官,比有六人,近或止四员,伏请更置郎官一员判案,留白行简充。勅旨:依奏。
从这一段记载,我们可以知道,一直到唐穆宗长庆三年癸卯()十二月止,白行简尚任“从六品上”的主客员外郎,那么,他的迁升主客郎中,必然是在长庆四年甲辰()唐敬宗宝历元年乙巳()和宝历二年丙午()这三年之中了。可是,白行简到底是在这三年之中的哪一年作了主客郎中呢?
我们应该重新提出白居易的那首《闻行简恩赐章服,喜成长句赠之》的诗来研究一下:
白居易在那首诗的题目上既然是说“闻”又说是“寄”,很明显的可以看出来白氏兄弟二人并没有住在一起。长庆四年甲辰()初,白居易在杭州,同年五月离开杭州,除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于洛中;次年,宝历元年乙巳()授苏州刺史,五月至任;又在宝历二年丙午()秋冬之交去任之洛。在白居易转徙无定的这三年间,白行简却一直居京未动。同时《白香山诗集》所收的诗章是按着写作时日的先后次序排列的,而后集卷七所收的诗章则都是白居易在苏州的时候写的。《闻行简恩赐章服,喜成长句赠之》一诗的写成,正是白居易到任苏州刺史第一年的秋天,也就是宝历元年乙巳()的秋天;那么,五十岁的白行简擢迁主客郎中一定是在同年的夏秋之交。从这年向上推到唐代宗大历十一年丙辰(),白行简生,比白居易小四岁。我们已经知道他死在唐敬宗宝历二年丙午(),因之也可以计算出来他得年只有五十一岁。他的生卒应当是:-。这样,拿来和白居易的活了七十五岁比较,我们对于这位“文笔有兄风,辞赋尤称精密,文士皆师法之”的《李娃传》作者的萎谢得那么快、那么早,真是感到无限惋惜。
《古小说钩沈》校辑之时代和逸序
郑振铎先生在《鲁迅的辑佚工作》一文中(见《文艺阵地》第二卷第一期),对于鲁迅先生的《古小说钩沈》这样说:
在鲁迅先生的辑佚工作里,《古小说钩沈》最为重要,却可惜是未完成之作,虽经写定清本,却未见著作序跋,说明每一部辑出的古佚书的作者及原书卷帙,搜辑经过,象他在《会稽郡故书杂集》所著的序跋一样。这是我们所最引为遗憾的;因为没有了这些序跋,便不易见出他艰苦搜辑的经过。
后面,根据了许寿裳所编《鲁迅年谱》之未列入《古小说钩沈》校辑年代,郑先生就作了如下的断语:
敝意《古小说钩沈》的校辑时代,当在《中国小说史略》上卷完成之前(即年前),因为这部书正是史略的副产物之一,或史略的长篇的工作的一部分,自必写于史略印出之前也。其开始校辑的时期则当在一九二○年在北京大学等校讲授小说史之时。这时期,他在教育部做佥事,恰正有余力来做这个工作。可惜,以后他便不再有机会再来完成它了!
可是郑先生的断语和事实是有出入的;他以为《古小说钩沈》是史略的副产物之一,而实际上却是因为鲁迅先生早已从事古小说的辑佚工作,然后才来写《中国小说史略》的。郑先生把《古小说钩沈》的校辑年代移后了十年,把因果颠倒了。关于这一点,周岂明的话是有力的证据:
……豫才因为古小说逸文的蒐集,后来能够有小说史的著作,说起缘由来很有意义。豫才对于古小说虽然已有十几年的用力(其动机还在小时候所读的书里),但因为不喜夸示,平常很少有人知道。那时我在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做“票友”,马幼渔先生正当主任,有一年叫我讲两小时的小说史,我冒失地答应了回来,同豫才说起,或者由他去教更为方便,他说去试试也好,于是我去找幼渔换了别的什么功课,请豫才教小说史,后来把讲义印了出来,即是那一部书……(见《瓜豆集》《关于鲁迅》)
这里明白地告诉我们,当鲁迅先生于一九二○年秋到北京大学去讲《中国小说史》的时候,是对于中国古小说的蒐集已下十余年的工夫,而《中国小说史》的编著,便是十余年前校辑古小说的自然趋势。可是《古小说钩沈》的校辑,究竟是在什么年代呢?在《关于鲁迅》一文中,周岂明这样说:
……鲁迅于庚戌(年)归国,……归国后他就开始抄书。其次是辑书。……他一面翻古书抄唐以前的小说逸文,一面又抄唐以前的越中史地书。……
这就是说,《古小说钩沈》的校辑工作,是当鲁迅先生在一九○九年返国后就开始,而且是和《会稽郡故书杂集》的校辑工作同时进行的。《会稽郡故书杂集》是在一九一四年十月辑成,次年二月以周岂明的名义出版的。他说:
……其所辑录的古小说逸文也已完成,定名为《古小说钩沈》,当初也想用我的名字刊行,可是没有刻板的资财,托书店出版也不成功,至今还是搁着。……
则《古小说钩沈》辑成的时期,也决不后于《会稽郡故书杂集》出版的年代。即《古小说钩沈》的校辑,当在从一九○九年至一九一四年这一段时期中。
可是这样重要的一部书,怎样连一点序跋文也没有呢?关于这一点,鲁迅的昆仲没有说起过。鲁迅全集编辑委员会花了极大的精力去蒐集鲁迅先生的遗文逸篇,也没有找到这部力作的序跋,以致郑振铎先生认为这是一部未完成之作,而觉得没有序跋是他所最引为遗憾的事。
然而,偶然的机缘却使我们知道了,鲁迅先生不但的确写了《古小说钩沈》的序文,而且早在三十三年以前,即一九一二年将它发表了。
《古小说钩沈》的序是于一九一二年二月在浙江绍兴一个叫做《越社丛刊》小刊物第一集上发麦的。所谓越社者,即清末最大的文学团体“南社”在越的分社。正如《会稽郡故书杂集》之用周岂明名义出版一样,这篇《古小说钩沈》的序也是用周岂明的名字起孟发表的。这是鲁迅先生不求闻达之处,用周岂明的话来说,“这就是证明他做事全不为名誉,只是由于自己的爱好。”但是我们也可以说:鲁迅先生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是因为象对《会稽郡故书杂集》一样,对于《古小说钩沈》周岂明也曾贡献过一部分力量。
还有一点要附带说明的,就是《古小说钩沈》的“钩”字,最初是写作“抅”字,字面虽则不同,意思还是一样的。要做小考据的人们,应该注意一下。
现在,请看这篇序文吧。
《古小说抅沈》序
小说者,班固以为出于稗官,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是则稗官职志,将同古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矣。顾其条最诸子,判列十家,复以为可观者九,而小说不与;所录十五家,今又散失,惟《大戴礼》引有青史氏之记,《庄子》举宋钘之言,孤文断句,更不能推见其旨。去古既远,流裔弥繁,然论者尚墨守故言,此其持萌芽以度柯叶乎?
余少喜披览古说,或见讹舛,则取证类书,偶会逸文,辄亦写出。虽丛残多失次第,而涯略故在大共;贞语支言,史官末学,神鬼精物,数术波流;真人福地,神仙之中驷,幽验冥征,释氏之下乘。人间小书,致远恐泥,而洪笔晚起,此其权舆。况乃录自里巷,为国人所白心;出于造作,则思士之结想。心行曼衍,自生此品,其在文林,有如舜华,足以丽尔文明,点缀幽独,盖不第为广视听之具而止。然论者尚墨守故言,惜此旧籍,弥益零落,又虑后此闲暇者尟,爰更比辑并校定昔人集本,合得如干种,名曰《古小说抅沈》。
归魂故书,即以自求说释,而为谈大道者言,乃曰:稗官职志,将同古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矣。
释“常卖”
日前言及吉川幸次郎读《东京梦华录》句读有误时,顺及赵景深先生误将“尹常卖:《五代史》”读为“尹常,卖《五代史》”。或以为赵先生原未误读,谓“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五代史》”句中,说《三分》与卖《五代史》相对成文,尹常是姓名,固无可非难者。此未考“常卖”系一专门称呼之误也。“常卖”系一种专业之特称,今人称质库司事为“朝奉”,称卖针线花粉者为“货郎”,“常卖”一辞,亦即类此。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七记朱勔,谓其父朱冲者,“吴中常卖人。方言以微细物博易于乡市中,自唱曰常卖……”则常卖之为一种专称,常卖之为何等人物,可以明矣。意者尹某原为行贩,及改业小说人,仍袭其旧称也。
释“呼保义”
《水浒传》中,宋江绰号有二,一曰“及时雨”,一曰“呼保义”。“及时雨”传中已有解释,“呼保义”则世多不明其义。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上载龚圣与《宋江三十六人赞》,赞语于绰号之解说,颇多阐明,顾其宋江一赞云:
不假称王,而呼保义,岂若狂卓,专犯忌讳。
则仍言而不明,于“呼保义”一解未有所发挥,仅言其不称帝称王,而自呼为“保义”而已。
然则欲明“呼保义”为何,当先明“保义”为何。“呼”字则言自呼或人称,固可了然者。
按“保义”者,“保义郎”之简称也,宋时旧称“右班殿直”,为武职使臣之一,政和二年,易新名,始称“保义郎”。据《宋史》卷一六九《职官志》,武选目太尉至下班祇应,凡五十二阶,而保义郎居第四十九阶。盖一武职稗官耳,或谓保义既系稗官,宋江何以取为绰号?答曰:宋江原系郓城小吏,其志非高,武勇堪充使臣,于愿已足;此其一。
今人有未得学位而称博士,未经选举而称太史者,宋时亦复如是,文人辄称宣教,什族辄称承务,其尤可发一噱者,仕宦仆隶,亦有仆射、大夫等称。宋曾慥《高齐漫录》云:
文潞公尝戏云:“某平生作官,赶家仆不止,方为从官时,家仆已呼仆射,比为宰相,渠先为司徒矣。”近年贵人仆隶,以仆射、司徒为小,则称保义,又或称大夫也。
可知贵家隶仆,亦有称“保义”者。则小吏如宋江者之称“保义”,提高身分,自呼人称,均无足奇;此其二。
跋《醉翁谈录》
宋椠本《醉翁谈录》十集二十卷,题庐陵罗烨撰,簿录家所未载,仅明李翌《戒庵老人漫笔》一语引及。罗烨何人?亦不可考。书为日本长泽规矩也发现,云传自朝鲜者,由文求堂主人以珂(左王右罗)版影印行世,湮没迄今,盖已七百余年矣。书中市语杂出,胥近浅陋,当为南宋坊刻,然卷首《舌耕叙引》,于宋代小说家数,颇有阐明。其分小说为灵怪、烟粉、传奇、公案、扑刀、杆棒、神仙、妖术等八类;并罗列小说名目百余种,为治小说学者前所未闻。另有八卷本《醉翁谈录》,题从政郎新衡州录事参军金盈之撰,明黄虞稷《千顷堂书目》、清阮元《研经室外集》、莫友芝《郘庭知见传本书目》均著录,收入张氏《适园丛书》、方氏《碧琳瑯馆丛书》,流传较广,然与前者实为二节,惟第七卷《平康巷陌记》与罗书丁集卷一《花衢记录》相同者凡七则,疑同据别本《北里志》挦撦者,不得谓为互相因袭也。
跋《雨窗欹枕集》
明嘉靖间洪楩清平山堂所刊话本,今传世有《清平山堂话本》,计十五种;《雨窗》、《欹枕》二集,计十二种;合长乐郑氏所得阿英旧藏二种,共得话本二十九种。《雨窗》、《欹枕》二集残本,马廉先生得之宁波大酉山房,为天一阁旧藏,《玉简斋丛书》无名氏《天一阁藏书目录》著录。马先生以为洪氏刊刻话本,随刻随出,每五篇为一册,至《雨窗》、《欹枕》等集名,则以为或系天一阁主人亲题,而非洪氏原定。此说恐不足据。今按嘉庆己未顾修《汇刻节目初编》,载《六家小说》,有《雨窗》、《长灯》、《随航》、《欹枕》、《解闲》、《醒梦》等六集,《雨窗》、《欹枕》二集,具在其中。顾修编目时,未必得见天一阁藏书也;又,明嘉庆间晁氏《宝文堂分类节目》卷中子杂目,亦载《随航集》十种,晁氏编目,更无据天一阁范氏之理。据此可知,各集题名,为刊书者洪氏所定,每集包涵话本十篇,分为二册,此其一;洪氏所刊话本,至少有六集六十种,此其二。而各话本最初刊行时,当系单篇,但观各篇版式参差不一,而宝文堂及也是园之书目亦载各单篇之目,皆可为各篇非刻于一时之明证,合印分集,乃后来为之耳。
跋《欢喜冤家》
右赏心亭刊八卷本《欢喜冤家》二十四回,题西湖渔隐主人编,其山水邻原刊本,盖亦不可多见矣。此书为明人著作,然长乐郑氏撰《明、清二代的平话系统表》竟列之于顺治康熙间,云作者与李渔辈为同时人,而不能确定其著作年代。今按是书叙言,有“庚辰春王遇闰,瑞雪连朝”等语,查明末庚辰年以正月遇闰者,为崇祯十三年,此节之成于是年,当无疑意矣。
袁刊《水浒传》之真伪
袁无涯刊一百二十回本《忠义水浒全传》,首有李贽序、杨定见小引,一般都认为是伪托李卓吾批评的。孙楷第先生以为这是杨定见的改编本,鲁迅先生则以为是叶昼辈伪托的。诸专家都断为赝刻,铁案如山,差不多已成为不易之论了。
叶昼托卓吾之名评《水浒传》之说,远在明季就已有了。钱希言的《戏瑕》()卷三赝刻条中说:
……比来盛行温陵李贽书,则有梁溪人叶开阳名昼者,刻画摹仿,次第勒成,托于温陵之名以行。……于是有李宏父批点《水浒传》……并出叶笔,何关于李?……昼,落魄不羁人也……近又辑《黑旋风集》行于世,以讥进贤,斯真滑稽之雄已。
清初周亮工承袭其说。在他的《书影》()卷一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话:
叶文通,名昼,无锡人。……当温陵《焚书》、《藏书》盛行时,坊间种种借温陵之名以行者,如《四书》第一评,第二评;《水浒传》、《琵琶》、《拜月》诸评,皆出文通手。……
关于叶昼托龙湖之名评《水浒》,这是最早的记载。鲁迅先生的论断,就是根据《书影》而来的。钱希言和李卓吾以及叶开阳是同时代的人,见闻所及,其言自当可信。然而,以李卓吾批本标榜的《水浒传》,至今犹存的。据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共有三种,我们怎样就可以断定袁无涯刊本是叶开阳的赝本呢?那三种本子是:
一,容与堂刊本李卓吾批评《忠义水浒传》一百卷一百回。
二,袁无涯刊本李氏藏本《忠义水浒全传》一百二十回。(有郁郁堂及宝翰楼复印本)
三,芥子园刊本李卓吾评《忠义水浒传》一百回。
芥子园本刊于明末清初,当非《戏瑕》所指,故不论及。袁无涯刊本呢,在现存各本中均未记刊行年岁,可是在袁小修的《游居柿录》卷九中,我们却看到:
袁无涯来,以新刻卓吾批点《水浒传》见遗……
的话。这些话记于万历四十二年(),可以证明袁无涯刊本《水浒传》是在这时刻成的。这样,这个本子又非钱希言在编《戏瑕》时所能见得到的。这一个本子和芥子园刊本当时钱希言都没有看到,那么除非有其他的版本,钱希言的话一定是指容与堂刊本的了。
容与堂刊《水浒传》中土无传本,今惟日本内阁文库藏有一部。据孙楷第先生《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此本亦不载刊行年月。惟在卓吾序后,另行题云:“庚戌仲夏日虎林孙朴书于三生石畔”,大概就是这个刻本的书手所记。晚明的庚戌年有两个,一为嘉靖二十九年(),一为万历三十八年()。此本刻于卓吾殁后,则这庚戌无疑是万历三十八年。这个本子的“述语”中还有这样的话:
和尚有《清风史》一部……又手订《寿张县令黑旋风集》,令人绝倒。不让《世说》诸书……
以及小记
本衙已精刻《黑旋风集》、《清风集》,将成矣。
等语,则又与《戏瑕》中所说叶开阳“近又辑《黑旋风集》以讥进贤”等语恰相符合。
从这些看来,都可以明白钱希言所云伪托卓吾批评的《水浒传》,正就是容与堂刊行的这一部,和袁无涯本一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