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的作者,本意是想把郑屠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的。但是,他对这个人物没把握好,写失败了,反而让人觉得郑屠是个礼貌谦逊的好人。鲁达打他,有些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我们来看一下郑屠的“礼貌”表现吧。
本来,郑屠的生意是做得很大的了,手下有十多号人打理,他本人呢,是可以和蒋门神一样,拎张睡椅,在旁边眯眼晒晒太阳,舒适愉快地渡过每一天。
那天,他远远见鲁提辖极不礼貌地对他大叫“郑屠”,慌忙起身,并出来唱喏,嘴里一连价说道:“提辖恕罪。”
又让副手搬了条凳子,恭恭敬敬地说:“提辖请坐。”
注意哦,郑屠和鲁提辖两人是素不相识的,他们只是从别人口中彼此知道对方,并无任何交集,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会晤。
但从郑屠这几个动作和说话,可以看出他谦逊、客气、讲礼貌,而且自来熟,会来事,懂得巴结人。
再有,鲁提辖可是窝了一肚子火来的,脸色一定不善,这种情况下,郑屠能笑脸相迎,难得,难得。
鲁达一点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下,颐指气使地说,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瘦肉,切做臊子,不能有半点肥的在上头。
郑屠一点也不计较,轻快地答道:“使得。”回头招呼伙计选好的上等肉切。
鲁提辖摆明是要找茬,说道:不要那些下人动手,必须要你亲自给我切。
如果换别的老板,估计要动怒了,切给你就是了,凭什么吩咐我亲自切?
但郑屠服务至上,点头哈腰说:“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这一切,就切了就切了半个时辰。
鲁达不等他收刀,又下达第二道命令: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细细切做臊子。
郑屠犹豫了会儿,多嘴问了句:“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鲁达双刻瞪圆了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吼道:“相公钧旨分付洒家,谁敢问他?”
郑屠被他这么吼,也不生气,不跟他争,满足他的要求,说:“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又选了十斤实标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
这一弄,就整整弄了一个上午,都快到午饭时候了。
这鲁达凶神恶煞地在那儿耍威风,那些要买肉的主顾都感觉到了里面蕴藏的凌厉杀气,都不敢拢来。
郑屠自然也感觉到了,但他仍是心平气和,和气生财,切好了,客客气气地问鲁达:“著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要知道,十斤瘦肉,十斤肥肉,加在一起,就二十斤了,分量也不轻了,郑屠不想让客户累着,主动派遣手下伙计送货上门,想得体贴周到,妥妥的暖男。
老实说,对于这么贴心的店家,必须五星好评啊。
而且,如果不是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下得去手打他啊。
如果来找茬的不是鲁达而是武松,估计这架真打不起来。
武松是个遇硬则硬、遇软则软的主,打蒋门神时,蒋表示服软,事情立刻翻篇。
鲁达心肠比武松狠,不为所动,继续找茬,说:“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不用说,这是一个极其变态的要求了,自古以来,也只有鲁达提过。
但郑屠还是笑着说:“却不是特地来消遗我!”
明知对方是在戏耍和挑衅自己,郑屠还能堆得出笑容,真是有涵量!
倒是鲁达沉不住气了,跳起来,拿著那两包臊子甩到郑屠脸上,于是,这场打斗才正式展开……
老实说,如果不是上面交待有郑屠欺男霸女的行为,我们真的觉得鲁达欺人太甚了。
事实上,上面交待郑屠欺男霸女行为的描述中,我们会感觉到金翠莲其实并不恨郑屠,细心读原著的文字,我们甚至会觉得金翠莲是舍不得离开郑屠的。
您看,金翠莲原话里有这么一句:“……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
看到了吧?其实迫害金翠莲的是郑屠的原配。
金翠莲是郑屠的二奶,被郑屠的原配赶了出来,“不容完聚”——看,金翠莲埋怨的是原配不让她和郑屠团聚,即她应该是很渴望和郑屠团聚的,可惜遭到郑屠的原配棒打鸳鸯,“不容”而已。
另外,结合后面的故事发展来看,金翠莲离开了郑屠,后来又做了代州赵员外的二奶,她真不介意二奶身份的,只要有生活有着落就行。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郑屠的原配把金翠莲赶出来,她还是很享受做郑大官人的二奶的——虽然这不是小说家写作的原本意思,但一部作品已经出来了,从文学鉴赏的原则来说,文学所表达的意思,就不专属于原作者的了,而属于每一个阅读者,每一个阅读者都可以有自己独立的理解。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