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提辖拳打郑关西这个故事很有名,入选过中学课本,一般的解读都是郑屠强抢民女,被行侠仗义的鲁达(鲁智深)知道后仗义出手,不想教训郑屠的时候失手将其打死。但鲁达真的是因为郑屠霸占民女要教训郑屠吗?而且是失手将人打死吗?细读文本之后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下面我们重新细读一下文本,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看一看鲁达是否因仗义救人而教训郑屠,教训郑屠的时候又是否属于过失杀人,顺便看一看鲁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郑屠又该不该死!
鲁达出场是由史进引出的,史进离开少华山后要寻师傅王进,来到了渭州,在一个“小小茶坊里”碰到了鲁达,鲁达“见史进长大魁伟,像条好汉,便来与他施礼”。看来长得的高大是有好处,如果长成宋江那个样子就不太好说了。在得知对方是史家村九纹龙史进的时候,忙说“多闻你的好名字”,很是欣赏的意思,于是拉着史进的手就要出去吃饭。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鲁达是什么人?他可是当地的提辖,据《宋史·职官志七》记载:“崇宁中,复置提举兵马、提辖兵甲,皆守臣兼之。掌按练军旅,督捕盗贼,以清境内。”可见“督捕盗贼,以清境内”是提辖的本职工作,而鲁智深在得知面前这个人就是杀人在逃的史进时,不光不抓,而且还称兄道弟要请人吃饭,可见鲁达是什么样的人。走出茶坊账也未结,只回头来了句“茶钱洒家自还你。”茶小二应道“提辖但吃不妨,只顾去。”看来这种不结账的事很是常见。
就在去饭店的路上,史进碰到了自己的开手师傅打虎将李忠,虽然李忠没什么本事,可毕竟是史进的第一位师傅,所以史进对李忠还是非常尊重的,但在鲁达的眼里就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属于混的很差的那类人,很让身为提辖的鲁达看不起,提辖可是有身份的人。“既是史大郎的师父,来和俺去吃三杯。”话语里透着轻视。我叫你去是看在史进的面子上而已,可李忠偏偏有些不识趣,说“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谁奈烦等你!去便同去。”鲁达有些恼怒,本来就没打算请你,请你去算给你面子,还要我们等,真是不识相。于是“把看的人,一推一交”,骂道:“这厮们挟着屁眼撒开!不去的洒家便打。”把看表演的观众打跑了,李忠自然没法做生意,只得收摊。原文“众人见是鲁提辖,一哄都走了”。一看就知鲁提辖是在这街面上霸道惯了的人,所以众人都认得他,也都怕他。李忠也是见鲁达凶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后来三人来到了潘家酒楼(应该是当地很上档次的酒店),拣个济楚阁(雅间)里坐下。鲁智深见到史进之后,从“小小茶坊”到“潘家有名的酒楼”再到“济楚阁”(雅间),为什么档次不断提升,就是因为是鲁提辖要请人吃饭,提辖请人吃饭必须要有面子,肯定要去有档次的地方。可这时店小二偏偏问鲁达要吃什么,这不是寒碜人吗?“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真是不给鲁提辖面子,费什么话,但凡有的全上,后来饭菜“摆一桌子”,于是又有面子了。本来特意要个雅间,饭菜又一桌子,面子上可以了,可这时偏偏有人不给面子,在外面哭哭啼啼,好生扫兴,搅鲁提辖吃饭,这不是找事吗?看看我们的鲁提辖有多横:鲁达焦燥,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酒保听得,慌忙上来看时,见鲁提辖气愤愤地。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东西,分付卖来。」鲁达道:「洒家要甚么!你也须认的洒家,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其实饭钱还没结,可偏偏要说不差钱,其实最终又是吃的霸王餐。但这时酒保赶紧解释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搅官人吃酒。这个哭的,是绰酒座儿唱的父子两人。不知官人们在此吃酒,一时间自苦了啼哭。」鲁提辖道:「可是作怪!你与我唤的他来。」对人动不动就呼来换去,没有一丝的尊重,这哪里是提辖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恶霸的模样。
老金父女上来后,鲁提辖的气一下消了不少,至于为什么消不少,因为他从头至尾细细了看了一遍那妇人,那妇人“有些动人的颜色”。这是水浒传里第一次描写女人的相貌,施大爷用了点笔墨,写的很细也很有冲动性。
蓬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娥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若非雨病云愁,定是怀忧积恨。大体还他肌骨好,不搽脂粉也风流。
好一个“不搽脂粉也风流”,这副模样应该是提辖喜欢的类型,所以鲁达气消了不少。如果打搅他吃饭的是个长相十分普通的女子,估计又是另一番态度了。老金父女将事件叙述了一遍,事件的过程是郑屠出三千贯要将老金女儿金翠莲纳为小妾,从金翠莲说“他家大娘子好生厉害”和“不容完聚”的话语里,可看出金翠莲还是很愿意当郑屠小妾的,但是郑屠的大娘子不干,把父女俩赶出来了,而且还要他们还“典身”的三千贯钱,老金父女说郑屠其实并没给自己钱。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如果鲁提辖要主持正义的话也非常简单。首先要清楚郑屠到底给没给父女俩钱,如果郑屠给了钱,这只不过是家庭纠纷,大娘子不同意而已,并非违法犯罪的事。如果没给钱这就是敲诈勒索,是可以定罪的。可我们的鲁提辖根本没搞清楚,也不关心,他最关心的是这郑大官人是谁。一问不要紧,鲁达一下愤怒起来,原来所谓的镇关西不过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于是破口大骂:“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一个“俺”字将鲁达的怒火原因暴露的清清楚楚,它意思是我身为小种经略相公的提辖都没敢称镇关西,你一个他门下卖肉的竟敢称镇关西,这不是找事吗,我的面子何在?况且一个杀猪的也敢包二奶,我堂堂提辖连个媳妇也没讨上,(从后边鲁达将郑屠打死怕坐牢没人送饭可推出,有老婆还怕没人送饭吗?)这不是刺激我吗?不行,我必须要弄死他。这才是鲁达要能死郑屠的原因,行侠仗义只不过是美化自己行为的托词。
气头上的鲁达这就要去弄死郑屠,被史进和李忠拦下了。不去也行,先解救父女俩吧,怎么办呢?给他们盘缠让他们先走,可是自己钱不够,于是向史进和李忠借钱,史进财大气粗,人也确实仗义,一下就拿出了十两银子,李忠“摸出二两银子”这个经典的动作,再加上和史进的对比,从此背上了小气的名声(从李忠在桃花山上招待鲁智深可看出确实不是大方的人),但当时鲁达自己也是从口袋里“摸出”的钱,只不过是五两,比李忠多三两而已,多三两就成为了鲁达嘲笑李忠的资本,大有些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丢还”的动作更是显示了自己对李忠的不屑,其实他自己大方多少呢?说请人吃饭,结果又是吃霸王餐:三人再吃了两角酒,下楼来,叫道:「主人家,酒钱洒家明日送来还你。」主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这个老板很会说话,这多给鲁提辖面子。
后来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下处的房里,晚饭也不吃,气愤愤的睡了。主人家又不敢问他。要知道一宿已经过去了,有气也该消了,就算不消气,杀人的冲动也该没有了,可以说激情杀人的可能性不存在了。可后来郑屠就死在鲁达的拳下了,你能说鲁达不是蓄意杀人吗?证据还有,我们往下看。
要知道鲁提辖第一次打人,打的可不是郑屠,而是店小二。鲁达怕老金父女走不了,第二天的五更,天色刚刚微明的时候,鲁提辖就来到老金父女住的酒店,店小二当然不放老金父女走,鲁达大怒,叉开五指,上去就打。“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的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下当门两个牙齿。”一掌一拳两下都打在脸上,部位和打郑屠的一样,但两下过后怎么样呢?“小二扒将起来,一道烟走了”。面部受了鲁达两下,竟然还能爬起来跑,而后来鲁达打郑屠只一拳,就使郑屠“挣不起来”了,可见鲁达打俩人的力度是不一样的。难道是俩人的抗击打的能力不一样吗?虽然原文都没介绍店小二和郑屠的身材,但从鲁达后来故意刁难郑屠,让他连续切两个小时的肉来看,郑屠还是很有力气的,从职业上看也该是郑屠魁梧些,自然抗击打能力就该强一些。再退一步说,就算两人的抗击打能力是一样的,郑屠也不至于挨了一拳就起不来身,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鲁达并不想打死店小二,他的目标是郑屠,他就是要打死这个别人眼里所谓的镇关西。
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可看出郑屠是很会做买卖的商家,十分客气,再从后来鲁达故意刁难来看,要肥的切肥的,要瘦的切瘦的,郑屠都尽力满足客户的需求,是个服务十分到位的商户,这样的商户想不发财都难。从始至终郑屠都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没有半点恶霸的样子,这样的商户该死吗?无奈镇关西的称号触到了我们鲁提辖的自尊神经,所以郑屠先生要倒霉了。
要切什么切什么,鲁达实在找不到下手的理由,于是进一步逼迫,“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原文“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可见旁人都看出鲁达是在找茬,即便是这样,郑屠也都忍了,全部照做,就到最后也是笑着来了一句“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俗话说,扬手还不打笑脸人,可鲁达就是来找事的,刁难了半天也找不到打人的理由,可算是有一句了,所以不由分说,“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这时“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捺不住”。从“无明业火”这里可看出郑屠还不知道鲁达为什么来找茬,因为“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告诉郑屠,所以郑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可怜的郑屠就这样糊涂的被打死了。
人在愤怒的时候,不会说谎话,因为谎话只在理智的时候才能编造,愤怒的时候理智程度是比较低的,除非愤怒也是假的。愤怒的鲁达就道出了自己打镇关西的实情:「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鲁达的意思清清楚楚,我身为当地的提辖都没敢称“镇关西”,你一个杀猪的也敢叫“镇关西”,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可见鲁达愤怒的原因就是因为“镇关西”这个称呼,这个才是主因,所谓“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只是次因,因此说出来的时候只是一带而过,可见所谓仗义救人只是要打人的借口而已。
前边说过,鲁达打店小二的两下都打了在脸上,一掌打的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下了店小二的两个门牙。虽然打的不轻,但并不致命,而且力度也有限。而打郑屠的这三拳,第一拳打鼻子,第二拳打眼睛,第三拳打太阳穴,可谓是一拳比一拳致命,如果不是故意要人命,只前两拳就足以教训郑屠了,可他却连打三拳,而且力度是打店小二那两拳的好几倍,这不是明摆着要人的命吗?所以鲁达就是奔着要打死郑屠去的,也就是说鲁达就是故意杀人,而非过失杀人。最后鲁达回头指着郑屠的尸体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其实街坊邻居都看出来了,但谁敢拦他呢?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故意杀人的鲁达逃跑了。